【纵横“剑”谈】你的苹果何时落下? ——专访全球超导界青年学者最高奖得主剑桥大学沈博洋

你的苹果何时落下?
——专访全球超导界青年学者最高奖得主 剑桥大学 沈博洋
正文:
2018年12月17日,剑桥大学官网刊登了一则新闻:沈博洋博士获得了全球超导界青年学者的最高奖。
IEEE是当今全球电子、电气、计算机、通信、自动化等研究领域最著名也是规模最大的学术组织。沈博洋被授予的奖项(IEEE Council on Superconductivity Graduate Study Fellowship)是全球超导界学生/青年学者的最高奖,每年全球只有6人获得这一荣誉,获奖者多数来自剑桥、斯坦福、麻省理工和耶鲁等顶级名校。
 
从2011年IEEE Council on Superconductivity 开设此奖项至今的8年里,剑桥大学也仅有两名学生获得了这个奖项。沈博洋是剑桥大学电气工程系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学生。
 
嘉宾简介
沈博洋,剑桥大学电气工程专业(超导方向)博士,现留校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。本科和研究生先后从卡迪夫大学、帝国理工学院毕业后,2013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剑桥大学,后获得全额国家公派奖学金。已发表SCI论文30余篇。4次参加顶级国际超导会议,并作专题学术报告。2015年10月作为“学生标兵”欢迎习近平主席在英国的国事访问。
 
沈博洋的研究为高温超导的电磁特性和交流损耗,以及超导磁体的设计等。超导磁体能产生极均匀的强磁场,是核磁共振成像仪(MRI)等医学成像设备的关键元件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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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人们在谈论结果的时候,往往容易简化细节。因此,剑桥学联记者约访了同在学联任职,并且担任学术部部长的沈博洋,分别从学术、生活和感悟三个角度,带你走进“学神”的世界,探寻光环背后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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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时吃点苦也是好的
 
秋天是收获的季节。2018年10月,沈博洋受邀来到了西雅图,参加两年一度的全球最大超导会议——应用超导学术大会(Applied Superconductivity Conference)。在这个美丽的秋天,IEEE全球超导委员会评价沈博洋: “在超导领域做出了突出的贡献,取得了骄人的学术成绩” ,并且授予了他全球学生最高奖 。沈博洋后来说,这趟西雅图之旅是他至今的学术生涯中最难忘的回忆, “就像童话故事一样” 。
 
记者:为什么选择超导?
沈博洋:这个问题很好,也有很多人问过我。超导技术目前被广泛应用的有核磁共振成像仪(MRI)等,这些医学成像设备能够提供安全和精准的生物组织成像,从而为癌症、中风、心血管疾病,和其他疾病的诊断做出重大贡献。
此外,超导是前沿的科学技术,超导电缆、超导电机、超导限流器、超导储能等,将在不远的未来,为可持续能源和智能电网系统,做出巨大贡献。
 
记者:每年都有大量的优秀申请者角逐全球青年学者最高奖。你觉得是什么使得自己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?
沈博洋:申请的流程是按照IEEE Council on Superconductivity官网的要求,提交教育背景,本科、研究生期间的成绩,博士期间的论文和科研成果等等。总体来说就是这些,不过具体的评选过程我也不知道。
有些会是加分项,比方说来自一个不错的大学,成绩靠前,然后有一定的论文量。如果有两个候选者,一人有30篇论文,而另一人只有1篇,差距就很明显了,一定的科研成果数量必须的。
 
记者: 作为获奖学生,你也在美国西海岸第一高楼,西雅图哥伦比亚中心75层的宴会厅,参加了超导年度最高荣誉盛宴。据我所知,这一活动仅有约50位全球超导领域的顶级学术人士受邀出席。午宴感觉如何,你们都聊了什么?
沈博洋:其实我们聊家常比较多一点,因为都是做学术的,难得有一个不那么严肃的社交场合,聊得比较多的是轻松的话题。
也会偶尔自黑一下,比方说开开“超导到底有没有用啊?”这种玩笑。因为毕竟超导还是相对前沿的学科,虽然它已经被发现约一百年了,但目前还处于科研阶段,没有到达广泛应用,还需要时间。
 
记者:还记得你当初是如何走上学术道路的吗?
沈博洋:其实这个和我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。我不敢说是出身于书香门第,但我父母都是医生,不仅救死扶伤,同时也都是搞学术的。我从小就受到他们的影响。
记得我父母的年代没有像现在的医学八年制本硕博连读,母亲是在生了我之后再继续读的硕士和博士。所以,在我成长过程中,我见证着父母考硕考博,一步一步往前走,从小医生变成大医生,从学生到教授,确确实实为中国的医学事业做出了贡献。
我的父母和爷爷都毕业于浙江大学,之后父母在浙江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及其附属医院工作。所以,非常自然,我从小耳濡目染,思考是不是要像他们一样,至少读个博士,才能在这个家里“混得下去”(^_^)
 
记者:在学术圈有什么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人吗?
沈博洋:我导师的导师,我的师公。他在超导领域可以排进世界前十,现在已经退休了,但仍然会亲自做一些超导仿真计算,会去实验室看看同学们的科研进度。
老先生对我们关爱有加,会和我们聊聊研究的前景,指出问题。他是个非常慈祥的老爷爷,我们都非常敬仰他。
记者:做研究的时候什么时候最快乐?
沈博洋:比如说一篇文章accepted(被接收发表)了;老师说这个做的不错;实验结果和预期一致;答辩通过和毕业典礼都是很快乐的。
记者:第一次发表论文是什么时候?最满意自己的哪篇论文?
沈博洋:说实话,第一篇accepted的论文质量并不那么高,基于本科的毕业设计,写了一篇会议论文。
坦诚说我的论文和大牛相比还是有差距。现在的话,博三博四能有两三篇相对比较满意的吧。
记者:在你至今的学术生涯中,本科、研究生、博士,哪个阶段过得最辛苦?
沈博洋: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累吧。每个阶段都会有好多好多的坎,都会有挫折。不过我是一个乐观的人,比较坚强。很多事情可能会在当时觉得焦虑,等过后再看,就发现其实也没什么。不过年轻时吃点苦也是好的。
比方说,本科的时候有考试的压力,因为申请研究生需要好成绩,一到期末那两天可能就要干通宵。
研究生的话你也知道,英国硕士为什么那么短?其实是相当于把两年的课程浓缩到一年,这就要求你在单位时间做很多工作。
读博士,特别是在剑桥这种地方,又是另外一种累。读博士,追求“新”。读博需要自己去创造一些书本里没有的东西。不像本科,学习书本中的知识就可以。读博士要求学会创造,首先要有基础,另外一定要总结前人的成果,明白哪些成果是已经完成了,从已有的基础上去创新,这是读博士最有意思的地方。
记者:这其中有什么比较难忘的记忆吗?
沈博洋:这一路走来,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。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帮助和陪伴我度过风雨的人。
 
用放大镜看别人的优点,用缩小镜看别人的缺点
 “开朗乐观,胜友如云” , 除了亮眼的学术成绩之外,沈博洋人缘也非常好。事实上,这位90后非典型理工博士,还有一个更加江湖气的外号:“首长王”。在采访开始之前,我们收集了一些剑桥同学对首长王的评价,他们是这么说的:
 
“首长王是一个很热心的人,同学有需要的时候他都会主动帮忙,经常用自己的车接送同学。他还非常会欣赏别人的优点,经常夸赞他身边的人”(北北王:哈哈哈我写着写着自己笑出来了)
 
“文章传超导  宝马弛剑桥,  博洋平时非常照顾组里的同学,谁有什么困难,第一时间都会想到找他帮忙!另外,他很能吃,曾和FT王在天天(一家中餐馆)巅峰对决,最终他吃七碗米饭惜败于FT王的八碗”(李大招)
 
记者: “首长王”的外号是怎么来的?
沈博洋:好像是本科在华电的时候,别人给我起外号,刚开始叫“寝室长”,后来就莫名其妙变成了“首长王”,因为读的是“2+2”项目,所以这个外号,从中国带到了英国,从本科带到了博士,一直带到了剑桥。
记者:“首长王”是什么意思?
沈博洋:其实我也不知道。。。好像是这个外号很有喜感,叫起来很好玩,所以大家互相开玩笑闹着玩的。
记者:你怎么评价自己?
沈博洋:缺点比优点多太多了。周围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人。我认为要用放大镜看别人的优点,用缩小镜看别人的缺点,就发现无论是学术还是为人处世,他们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学习。
记者:你最不喜欢自己什么缺点?
沈博洋:太较真了。有时候太执着并不是一个优点。生活不需要像科研那样扣细节,应该放松一点。
记者:生活中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你是一个浪漫的人吗?
沈博洋:这点你可以好好批评我(笑)。 作为一个理工男我非常不浪漫。原因的话,工作学习是一方面,基因是另一方面(把锅推给爸妈)。但现在我可能需要平衡学业、事业和生活,希望花更多时间让那些爱我的人,开心快乐!
记者: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?
沈博洋:个人认为,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快乐,总会有瑕疵。但人们需要快乐,要去学会快乐,学会去原谅、去遗忘那些瑕疵!
 
重视基础,把简单的概念理解透
记者:科研路上,有哪些“坑”可以避开,又有哪些“捷径”可以走?
沈博洋:个人认为,找到正确的研究方向,可以避开“坑”,并且找到“捷径”。但是如何找到正确的研究方向实属不易,需要自己对此领域的深入学习了解,需要导师提供合理的建议,当然,有时候也需要一些运气。
记者:很多人把来剑桥求学视为一种朝圣,有没有什么剑桥元素,对激发你学术上的灵感特别有帮助,比方说康河柔波等等的?你又如何看待灵感和汗水?
沈博洋:哈哈这个可能人文类的博士修养更高一点,我们理工科的学生感觉还是比较土,至少我自己可能还是要在不停地学习和工作中才会产生灵感。我认为大部分的灵感是汗水堆积起来的,需要坚实的基础和执着的意念。当然,小部分的灵感也要靠点运气。
其实在剑桥,我不算特别有天赋的人,但愿意花时间勤能补拙,睡得比别人晚,起得比别人早。读博期间经常在实验室呆到晚上12点左右,然后第二天早上9点之前依旧会出现在实验室。现在我是博后,工作了,应该更严格地遵守规定,所以每天7点半就会起床,先送夫人上班,然后马上开始自己的工作,9点之前一定要到实验室。
记者:你分别在多所大学就读过,对中英不同地区的教育模式有什么感触?
沈博洋:个人观点,英国高校与国内高校相比,英国高校更注重对基础知识的掌握,而不是一味地扩大知识的范围。对有限的知识进行深入学习和融会贯通,使学生对自己的专业更感兴趣、更好地掌握基础知识,对科研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。
从个人成长的角度来说,国内应该是以应试教育为主,学生会接受大量的训练。比方说,在算术(不是数学)方面,中国绝对是世界领先,以至于有传闻说英国也试图引入中国的数学教材,让英国的的初中生也做做这些题。
但在纯数学方面,比方说数学界的最高奖菲尔兹奖,中国人太难拿了。包括科学界的顶级期刊Nature、Science、Cell等,很大程度上也还是欧美科学家占主导的。
应试教育的训练能带来很多好处,比方说熟能生巧等,但这也容易导致老师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,从而使学生难以体会更深层次的精神和科学本身的美感。
比方说牛顿的公式F=ma,中国老师可能会把公式不断地展开、变难,从而变成非常复杂的练习题。而英国侧重对基础的学习,则是让学生弄懂到底什么是F=ma。
中国应试教育要求学生学习大量知识,并增加考试难度,但英国要求学生真正学懂知识,不在乎你是否把本科甚至初中学的练习题都还回去了,而是希望更深层次的知识思想还留在你的大脑。在英国学习基础一定要好,比方说中国的博士答辩,考官希望看到很好的数据,只要结果好就给你过了;但英国这边的侧重点不一样,评委会花很多时间考察你对基础知识是否真正学懂。
记者:如果回到十年前,你会希望自己做出什么不一样的选择?以现在为原点,你对接下来的十年又有什么规划?
沈博洋:如果回到过去,我可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。未来的话,我是一定要回国的,原因很简单可以用一句话概括:因为家庭!毕竟我取得的成绩大多数要归功于家人,他们给了我生命,从小培养我,让我有机会出国读书。没有家人就没有一切。我爸爸妈妈都在国内,所以我希望回国和他们在一起。就如同 反哺的道理,现在小鸟长大了。
记者:假如你有一天成为了爸爸,会希望怎么教育自己的小孩?
沈博洋:我可能还是会希望Ta比较优秀吧。我希望Ta 也能开开心心的,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,走自己喜欢的道路。我希望Ta优秀,但不一定是非要考上剑桥、哈佛、清华、北大这样的名校,而是觉得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以及优秀的朋友圈对Ta以后在社会立足比较有帮助。
记者:非常感谢你抽出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,那你对计划从事科研的学弟学妹们有什么建议?
沈博洋:科研的道路很漫长,不光需要努力,也需要一点兴趣。在做科研的同时,也别忘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学习只是生命的一部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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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采访后记】“看到”与“看见”
采访首长王对我来说是一件收获非常大的事。
他回答问题时侃侃而谈,话语之间会不自觉地带上学者的严谨,还常常把“谢谢”和“辛苦你了”挂在嘴边,我仿佛看到了《诗经》中有礼有节的“淇奥君子”。
在这次短暂的交流中,他让我最主要的感觉就是很舒服,如沐春风。这可能也和他的超强的感知力有关。
他很会为他人思考,可以感受到看不见的东西。
期末事务繁杂,稿件进度缓慢,他能理解写作者的难处,并没有催我,而是问了: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?”。
当发了初稿请他核对后,我期待的只是对事实部分的核对,但没想到在他返给我的文章里,连里面口语化表达中的语法错误,都一一修正了。而这些语法错误,因为过于生活化,其实是最容易被忽略的。
后来我就在想,这种觉察能力就像线索一样,可以把他的过往串联起来。其实无论是他小时候对家人付出的感知,学生时代对于基础知识重要性的感知,还是在现在的工作中对于他人辛劳的感知,这种从小到大,不断得到增强的觉知能力,或许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他优秀的原因。
毕竟很多人都能用眼睛“看到”,但不是所有人都能“看见”,“看到”用眼,“看见”则需要用心。
就像树上的苹果,你远远看是红粉的一团光;走进了,看到的是宗教典故和科学之美;要再走进,才能听到它掉落时的尖叫。
至于苹果何时落下?或许可以借用《时间之书》中的一句话回答,顺便为本文做结:
“你的职责是平整土地,而非焦虑时光。你做三四月的事,在八九月自有答案。”
 
 
采写:剑桥学联外宣部记者 金婷 tj316@cam.ac.uk
脚注:

  1. http://www.eng.cam.ac.uk/news/boyang-shen-wins-ieee-graduate-study-fellowship-applied-superconductivity
  2. http://ieeecsc.org/awards/ieee-csc-fellowship-award

Tian

2018年剑桥中国学联外宣部部长